遭遇传销

百无聊赖地在家看电视，手机倏地响了，以为有人邀牌角儿，急忙接听，竟然是老领导打来的。年初刚退休的他，向我询问一位同事的近况，如实向他作了汇报。末了，他话锋一转：在家搞么子？

看电视打发日子。

有时间随我出去一趟，耽误个巴小时，行不行？

莫说人一离茶就凉了，赶快答应：好！

一言为定，我马上开车来接你，十分钟到。

领导给我当司机，啷个好意思！

莫客气！

与妻子打招呼，说老领导找我有事，妻子却给我出了个选择题：老领导找你，该去，但是高压锅才冒大气不敢离人。还有，太阳大了，在公园里打牌的老人也该接回家了。两件事扎堆儿，我分身乏术，看你选哪一件？

仔细想想也有道理。男人喜欢干直把活儿，我应承去接人。

老丈人生于1923年，92岁整了，喜欢打川牌，年龄大了牌瘾也跟着大了。一天不打牌就唉声叹气，说白天不得黑，晚上不得亮。出去打牌，腿脚不灵便，须轮椅接送。

走下电梯，想起老领导在途中赶来了，摸出手机，试图说明情况改日再去。说好的事中途变卦，我们当地叫做屙尿变，这种人最受人鄙视。只有怠慢他一会儿，接回老丈人再说。

三伏天的中午，整个公园就像一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，确实该把老人接回家了。老丈人依旧在老地方打牌，捏着牌的手像帕金森病人似的颤抖不止，我明白，那是他抓了好牌，心里激动的缘故。最后一盘，大获全胜。老丈人坐上轮椅，推到半途，老领导来电话了。我说明了情况。

即将到家时，老领导先发现了我。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：别急，揩揩汗再走！

将老丈人推进家门，赶忙转身钻进轿车。

老领导在职时，就喜欢利用上下级关系，搞点小推销之类的。我猜想，本次也不例外。

他娴熟地打着方向盘，顺便问起老丈人的事。我说，他老人家92岁了，喜欢打川牌。身体上没其他毛病，仅仅腿脚不灵便。

你有孝心！我这个当女婿的比不上你。

五十几了，各人也快到这一步了，力所能及的做一点，投个心安。像我这样年龄的人，不能说孝心，只能说良心。年青人这样做才叫孝心。

那是，那是。

距离不远，一会儿就到了，气派的办公室里有男女二人。男的蓄领袖头，发根很高，印堂发亮，很聪明的样子。女的半老徐娘，有三分姿色，挺眼熟的。哦，想起来了，五年前，老领导带着她推销产品，在我们单位吃了闭门羹后，转而在邻近几个厂子，各签了数万元的单。有个厂子的领导发觉价格太离谱，想吃后悔药，拒不付款。这个女人给其家属打电话，说那位领导玷污了她，索赔十万。后来这事是如何了却的，不得而知。

四人围茶几而坐。老领导不断地在二位面前吹嘘我，说我工作能力咋的咋的，说得我脸上爬满鸡虱子。我言不由衷地应付道：说上天落下地，还是老领导的功劳。没有你的培养和关照，我哪有这本事！

男子一嘴接过去：还想领导继续关照你啵？

话是这样说，哪有这样药。有职有权时也没关照过我，退休了还能关照我什么！但我还是口是心非地说道：啷个不想！老领导退休了，他安插的接班人都是顶梁柱，要照顾个巴人还不是一句话！

那就好！这个事我也是看在老领导的面子上，才喊你来。反过来说，如果你按老领导的意思做了，既是在照顾他，又对你本人有好处，双赢。

究竟是何等好事，能够双赢？我焦急地等待着答案！

男人又问我：家属在哪儿发财？

教书匠。

男人一拍大腿：缘份，我家属也是教书的。教书不错，工资高，假期又多。

一直在旁边闭口抿嘴的女子，也开口说道：我也是教书的，在某某小学，现在趁暑假出来打几天零工。

生意人最痛恨教书的锱铢必较，他们喝人不露痕迹，说假话脸不红，看来决非等闲之辈。要是他们忘了这次问话，再问我家属在干什么，我说在卖淫，看他们啷个答白。

天南海北地乱侃一气，侃累了，沉寂了两三分钟的光景，男人吩咐女人：放碟子。又转过头来向着我，听了这个故事，就明白叫你来干什么了。现在么子都是小事，唯有‘降’才是大事。

而今，降成了人们的口头禅。前些年流行补肾一词。

大屏幕上，文质彬彬的王刚在讲巴马的故事。巴马出寿星，略有所闻。本想平心静气地听听，无奈那男人老像苍蝇一般嗡嗡着，解释这解释那，心里反而抗拒，总想逃避。碍于领导的面子，只有尽量克制，装模作样地听着。

看到巴马趋之若鹜的候鸟人，以为他们劝我去巴马买房子。巴马再好，但全世界的人都去也堆不下嘛。

放映毕，男人总结说：巴马之所以百岁老人多，一是空气中负氧离子多；二是水里矿物质多，并且呈弱碱性；三是磁场高出其他地方几十倍。

听了这三条总结，正在揣测他们到底想推销什么之时，忽然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：家里安了净水器没有？

原来是推销净水器！我赶忙回答：有！

什么牌子的？

一时语塞，假装回想：记不起了，反正花了两千多块。

接着，他又用换滤网的事考我。这个东西略知一二，我回答说：数这个麻烦，不能一劳永逸，每年须更换几次。

老领导一嘴接过去：我们的几年才更换一次，那你用我们的！

我未置可否。

谈话期间，女人拿来很多一次性纸杯，和一些不明用途的东西，放在茶几上。

男人走过来，拿起这些东西，说做实验给我看。

第一组，酸碱度比较试验，证明街上出售的矿泉水呈酸性，同样的水经他们的净水器处理后，呈淡蓝色，属弱碱水。

心里烦，听不进去，搜枯索肠地找离开的托词，始终没找到。我想，要是有金蝉脱壳的本领就好了！

退一步想，听听也好，到时把它写在博客上，让博友们也学学乖。想到这里，心中释然了，听得也认真了，有时还提提问，男人不免讲得更起劲了。

第二组，矿物质含量比较。结果可想而知。

第三组，证明经过他们处理的水，变成了兄子团，可溶解食用油。

男人解释说，现在的人吃油太多，对降不利。

男人将买来的矿泉水里，加进食用油使劲摇晃，一停下来，水和油便层次分明地还原了。经他们处理过的水加进食用油，稍加摇晃就成了乳浊液。

但凡学过初中化学的都知道，酚酞试剂遇碱变蓝，遇酸变红。油不溶于水，但能溶于碱性溶液，使之变成乳浊液。只要在制造道具时，悄悄在其中藏点碱性物质，这些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？

男人吹牛说，这水，是他们用高科技手段，仿照巴马的生态环境创造的，喝了长寿。不知他们为何方神圣，能够复制巴马的水。早有所闻，这叫概念水，除了巴马，其他地方皆子虚乌有！

男人见我还是没有兴趣，便与我拉起家常。问及家人，我捉摸老丈人的事例，可以敲打他们吹涨的猪尿包。于是，我说老丈人虚岁93，白头发还没有我这个五十几的人多，估计活一百岁没问题。

男人急急遑遑地问：他喝的么子水？

家里从来喝的都是自来水，连桶装水的名字也想不起一个，正在脑子里急速搜索时……

他没喝么子水，会保养。老领导一箭双雕，既帮我回答了问题，又戳穿了我家里安有净水器的谎言，如果用我们的净水器，他肯定能活一百岁。

我仍然沉默以对。

男人见推销净水器，希望渺茫，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，他忽然站起身来：我带你看看我们的床。他扯扯我的衣角，把我朝一间小屋子带。

对男人的行为，心里非常抵触，本不想配合了，但还是随着他跨进了小屋。心想，看你们又怎样耍我！

屋子太窄。男人把我带进小屋后，立即从我身边挤出去，继而女人挤进来。她关上门，双手合十，像在施展法术的样子。见了她这啼笑皆非的模样，我想起上世纪八十年代初，我们当地的巫师，借传法之名，玩弄那些愚昧的少女。难道我今天遭遇了传法的女巫师？正胡思乱想时，突然感觉手肘一阵热乎，扭头一看，女人正用塞满海绵的峰乳，蹭我的手拐，示意我跟她学。

我也双手合十。

女人分开合十的双手，一面甩动右手在空中划圆圈，一面数：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。停下，给我作示范。我按照她的吩咐，也分开合十的双手，把右手放在磁疗床上。她重新甩动右手，从一数到六十，然后合拢双手伸到我面前，说右手中指比左手中指长了三毫米左右。她挥挥合拢的双手，意思是叫我也比一比。我合拢手一比，右手的中指没有丝毫变化。

男人推开门，与老领导双双嵌在门框上，活像一幅招贴画。他们也证实没有变化。

他俩肯定在外面听壁根，不然咋进来得这么巧呢？

女人当着三人的面，指责我的手指没有变化，是由于心脏没有加速跳动。

男人走进门坎，站稳身子后说，在正常情况下，有人在磁场里运动，旁人的心跳也会加速，放在磁疗床上的手指，也会因血液循环的加快而变长，说明生命在于运动。像我今天这种情况，是个特例。

嗨，我自作多情了！我原先以为女人话中有话，意思是她用峰乳顶我的手肘，也没让我心跳加速呢！

要是有人在磁场内运动，场内所有人都能跟着长高，那么把全国搞成一个大磁场，让几个跳梁小丑不舍昼夜地在一旁蹦跳，国人不都高过欧美了么？还喝鸟牛奶干甚？

男人含着恨铁不成钢的神情，叫开女人。自己拿一个小圆铁，放在我朝上的手心里，接着在我手背下面晃动磁铁，小圆铁便像孙行者那样，不停地翻筋斗。凡学过初中物理的，都知道磁铁的性质，不足为怪。男人神秘兮兮地说，他运动磁铁，我手心里的小圆铁便跟着跳，与女人甩手划圈是一个道理。男人边说边拉着我的手，贴近磁疗床摆动，那小圆铁又翻起筋斗来。他说人睡在磁疗床上，也跟这小圆铁一样，在运动健身。没时间锻炼的忙人，最适合睡这床，两个月见效，有病治病，无病强身健体。

搞半天才弄明白，男人是想推销磁疗床。我心里好笑，表演如此拙劣，还想骗钱。拿这些醒戏，骗骗前清遗老还差不多！

老领导走开了，男人也出去了，女人借机牵着我的手，说她的实验没做成功，要求重做。说话时，捏我的手故意一紧一松，好像在暗示什么。好恶心，在市场上仅能卖二十块钱的货，还想在我面前故伎重演！要是盘子再生靓点儿，我拿两天工资打水漂，权当母亲晚生了我两天，何尝不可！

我不想理睬她了。我走出房间，女人也极不情愿地走出小屋。

四人依旧围着茶几坐下。我感觉他们三人的目光，像在审判我似的。我手足无措，脱身的愿望更加强烈。一看手机，快下午1点了。我想，千万莫吃他们的饭！吃了人家的嘴软！

见我油盐不进，男人亮出杀手锏：明说吧，净水器加磁疗床，一共三万五千，你只要拉七个客户就白用，超过七个还能提成。这七个人发展的下线，你也有份儿。你一劳永逸，坐吃俸禄！摊上这样的好事你还犹豫，那我爱莫能助了！

这分明是以实物为幌子的传销！

老领导见露了狐狸尾巴，赶紧说：我们是直销。

直销是以价廉物美吸引人。这值千巴块钱的东西，卖三万多，几十倍的利润。层层发展下线，层层分人头钱，不是传销，又是什么？

传销害己又害人，我决不会干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。

见我依然无动于衷，男人问我：南京开青奥会你晓得啵？故意停顿许久，又说，他们使用的，全是我们生产的净水器。

我点点头，表示南京开青奥会是实，但青奥会用的什么净水器，我无从考证，也没必要考证。

男人可能从我脸上读出了上述意思，一脸莫可奈何的样子。

是吃中午饭的时间了，啷个安排？老领导发话了。

问我还是问那男人，不明确，我趁势借坡下驴：对不起，家里有客，失陪了。

那我送你嘛，这儿坐车不方便！老领导又说。

莫说有客，就是平时老领导送我回家，出于礼貌也要请他喝杯衅。怕谎言不攻自破，我急切地说：锅里煮娃儿——熟人，莫客气。几分钟就到家，不麻烦老领导了，有事打电话！边说边朝外走。

临出门时想起生意不成仁义在的古训，须打个招呼才是正道理：老总，回家商量商量再说。不怕领导们笑话，家里的财政大权掌握在内人手里。

怕老婆的才是好男人嘛！男女二人同时恭维道。

我走出大门，老领导也紧随其后。

坐上车，心都焦麻了。老领导一到我家，什么都露馅了，脸朝哪儿搁啊？

车子刚启动，老领导的手机响了，听出是他老婆喊吃饭。好的，马上回来。

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。别看老领导在我们面前威风，在家里却是典型的糯米耳朵，怕老婆怕得要命。他做的这些下作事，恐怕也是老婆逼的吧？

途经一超市时，我盘算着老领导是否回家吃饭，还很难断定，只有借口下车买东西，才有回旋的余地。若他愿等，就在外面嘬一顿。不愿等，顺水推舟得了。到家门口下车，就没有活动空间了。

唉呀，你看我这个记性，看到超市才想起！临走时老婆交待买菜的，老领导，稍等便来。

嘎叽一声，老领导紧急刹车。我慌忙打开车门。

谢谢，你听到了的，家属在催呢！

家里有客，一搭二便，又不是专门为你。添人添双筷子，免得回家劳神费力噻。

回去好好商量一下，这是关于降和财富的好事。

千万莫跑路哟，我简单买点就回来！

下了车，我躲在站牌后面，见老领导走远了，便迅速打开手机，把他拉入黑名单。收起手机，几大步蹽回家，长长地舒一口气。

备注：此故事纯属虚构，切勿对号入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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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图片为作品自带，切勿私自转载借用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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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程贤富

责编：林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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