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收了三五千（郑州买房版）

　　他们一手拿着几张皱巴巴的宣传单页，一手拎着刚刚出笼的鸡蛋灌饼，把腰板挺的很直。

　　旁边后面的房子被迎风招展的彩旗和“中国梦”的标语包围着，一漾一漾地，填没了街道这边和街道那边之间的空隙。未来的房子和希望就在那里。

　　朝晨的太阳光从整洁的玻璃天棚斜射下来，温柔地打在沙盘旁边晃动着的脑袋上。

　　那些精英大清早乘着公交地铁电摩自行车出来，穿越了半个郑州， 早饭也顾不上吃一口，便来到这里憧憬着他们心仪的房子。

　　“高层1万3，洋房1万6。” 身着制服的售楼小姐笑语吟吟地回答他们。

　　“什么!”

　　拎着早点的精英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，大家都呆了。

　　“在前些天里，你们不是卖9千8么?”

　　“8千也卖过，不要说9千8。”

　　“哪里有涨得这样厉害的!”

　　“现在是什么时候，你们不知道么?各处的地王像潮水一般涌来，过几天还要涨呢!”

　　刚才出门走路如出席G20峰会似的一股劲儿，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。

　　天照应，单位生意好，老板娘也不苛扣工资，上月刚加了2百多块工钱，银行卡上也有6位数了，精英们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。

　　哪里知道临到最后准备来签约买房，却得到比比高考落榜更坏的课兆!

　　“还是不要买房的好，我们回去吧！” 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。

　　“哈，”售楼小姐依旧笑着：“你们不买，房子就没人要了么?各处地方多的是买家，为儿子上学的，为丈母娘笑脸的，为投资升值的，领导、专家、老板，都在买!大郑州8个地王、3万多的楼面价，不涨价杂办?自贸区、国家重点中心城市，你听说了么?这不，温州的炒房团又有几批要过来了。”

　　领导、专家、老板，丈母娘，投资客，炒房团，自贸区、国家重点中心城市……那些都是遥远的事情，仿佛可以不管。而不买盘算已久的房子，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。

　　怎么能够不买呢？

　　这家还是要安的，为了恋爱，为了生子，为了父母，为了留在在城市的尊严，就算借债还是要买的。

　　“我们到郊区去买吧。”在郊区，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，有精英这么想。

　　但是，小姐又来了一个“哈”，带着不屑的眼神说道：“不要说郊区，就是四环外去也一样。我们同行公议，这两天的房价都要涨，东区都涨了8千，南四环最少也涨了600。”

　　“到郊区去买没有好处，”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。“郊区太远，算是农村了，来回一趟就要几个小时，我们哪有这么多时间耗路上?”

　　“美女，能不能优惠一点?”

　　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。

　　“优惠一点，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。我们老板这卖房是拿本钱来开的，你们要知道，优惠一点，就是说替你们白干活，这样的傻事谁肯干?”

　　“这个价钱实在太高了，我们做梦也没想到。高层1万3，洋房1万6，不，美女你说的，8千也卖过;我们想，总该比1万少一点吧。哪里知道到了1万3!”

　　“美女，就按上次的价钱，1万1吧。”

　　“美女，工薪话可怜，你们行行好心，少赚一点吧。”

　　另一位小姐听得厌烦，把手里的计算器扔到桌上，睁大了眼睛说：“你们嫌价钱高，不要买好了。是你们自己来的，并没有请你们来。只管多啰嗦做什么!我们有的是房子，你们不买，有别人的好买。你们看，外面几个着开宝马的老板过来了。”

　　又有几个气宇轩昂的精英从石级下升上来，毒辣的阳光下面是表现着希望的兴奋的脸。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。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凶领上。

　　“听听看，今天房子什么价钱。”

　　“不到一个月时间，涨了3千多!”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。

　　“什么!”

　　希望犹如肥皂泡，一会儿又进裂了三四个。

　　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，但挣的钱总要买房子；而且命里注定，必须还得在郑州买个房子。

　　存银行？炒股票？做生意？放高利贷？;;无论是刚需还是投资，算下来，还是买房子靠谱些。

　　在房子好和坏的辩论之中，在楼层高和低的争持之下，结果口袋里的信用卡真是刷爆了;精英们把自己赚的钱送进了售楼部的财务室，换到手的仅是几页白纸。

　　“美女，这地方刚挖个坑，有预售证么？能按时交房么？”

　≮袋里的真金白银换不到现房，好像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，怪不舒服。

　　“真没见识!”一只抹的血红指甲的手按在计算器上，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上边射出来，“这几张条子收好了，将来不会少你们一个平方。我们这里没有现房，只有期房!”

　　“那末，你们的预售证呢?”从富丽堂皇的售楼部里，知道这里的“五证”还不全。

　　“吓!”声音很严厉，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，“这块地是在ZF那里拍来的，你们说会有证没?可是想去找ZF要?”

　　要个预售证就得找ZF，这个道理弄不明白。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了，大家看了看手里的白纸，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，便塞进斜挎在肩膀上的袋子。

　　一批精英咕噜着离开了售楼部，另一批精英又从街道上走进来。同样地，在柜台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，赶走了入秋以来望着沉重的腰包所感到的快乐；同样地，把万分舍不得的钞票送进开发商的财务室，换到了刚刚挖了个坑的图纸房。

　　他们咕噜着离开售楼部的时候，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己不利的赌场;;这回又输了!输多少呢?他们不知道。总之，袋里的一叠钞票是没有了。将来每月还要添补上不知多少张钞票，银行才会满意。

　　售楼部见得热闹起来了。

　　买房的精英们今天请假出来，原来有很多的计划。买房子，这人生最重大的事件之一，今天总算是有了眉目了，也该好好盘算一下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。ZF号召生二胎，这两房不够了，至少得买个三房回去;高层太高，还是多层的花园洋房子住着得劲;今天来人多，再弄个团购，就便宜得多。一定得弄个书房，女儿去同学家玩早已眼红了好久，今天听说买房就嚷着要一同出来要自己挑;老婆还想着弄个小花园，种几棵玫瑰牡丹白菜萝卜，有空小资一下……

　　难得天照应，多赚了三五万块钱，让一向捏得紧紧的手稍微放松一点，谁说不应该?缴房租，生活费，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;对付过去之外，大概还有多馀吧;再买辆车，带上家人玩，谈个小业务，倍儿有面。

　∩是，可是。

　　人算不如天算，工资赶不上房价。

　来预备好的全家出游计划，看来要从欧美韩豪华旅转向郑汴洛一日游了;自己换车的打算，想必也要再拖上几年了;跳槽换工作的念头，也是暂且打消的好。其它什么“爱疯7”发售了，也要努力克制一下自己的欲望，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买回来，别的不说，等跪键盘吧!

　　输是输定了，马上回去未必就会好多少，大街上走一转，买点东西回去，也不过在输账上加上一笔，况且有些东西实在等着要用。

　　于是郑姆斯特丹越发的热闹起来了。相识的，不相识的，落在同一的命运里。精英们三个一群，五个一簇，拖着短短的身影，嘴里还是咕噜着，咒骂着，复算刚才得到的代价。

　　“1万3一平，真是碰见了鬼!”

　　“上个月没订，想着涨了工资，居然比房价差的更多!”

　　“今年房价涨的太厉害，年初这地方还卖8千呢。”

　　“唉，辛辛苦苦干几年，房子涨价又白干。”

　　“为什么要买房呢?我不买了，钱留给给老婆吃，给儿子吃。我不买房，还能咋的?”

　　“一直租房也不行啊。郑汴一体了，南龙湖要改市了，陈寨拆了，庙里拆了，这房租也是天天涨!”

　　“郑州真不是我们的郑州了!”

　　“别买了还是回老家去吧。我看农村现在也挺好的。”

　　“回老家，有房住，有地种，自给自足，好打算，我们一块儿回去!”

　　“你小孩怎么办?他们在哪里上学?你还想让他们当一辈子农民?”

　　“我看，到上海去也不坏。同学小王，在上海什么公司，听说一个月工钱有上万块。一万块，照今天的房价钱，就是一平方的房子呢!”

　　“你一什么平方!上海刚出个地王，一平方楼面价都10万了。小王的老板做实业破产，你还不知道?”

　　路路断绝。一时精英们沉默了。激动的脸受着太阳光，个个难看不过，好像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。

　　“我们年年掏钱，到底替谁挣的?”一个精英呷了一口烟，幽幽地提出疑问。

　⊥有另一个指着售楼部前半新不旧的金字招牌说：“近在眼前，就是替他们挣的。”

　　“还有ZF这个幕后老板。”

　　“我们吃辛吃苦，下大力干重活，钱挣出来，他们嘴唇皮一动，说‘1万3一平米!’就把我们的油水一古脑儿吞了去!”

　　“要是让我们自己定价钱，那就好了。凭良心说，1万块钱一平，我也不想少给。”

　　“你这囚犯，在那里做什么梦!你不听见么?他们卖房子是拿本钱来开发的，不肯替我们白盖的。”

　　“那么，我们的钱也是拿汗水换来的，为什么要替他们白当差!为什么要替开发商和ZF白当差!?”

　　“我刚才在厕所里这么想：现在让你们沾便宜，我出高价买房子;往后还不起贷，我就不还了!”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，网着红丝的眼睛向刚出来的地方斜溜。

　　“真个大家都还不起贷的时候，一起不还是不犯王法的!大不了房子不要了呗。”理直气壮的声口。

　　“2007年，美国不就是因为这个闹次贷危机了么?日本的房子不也崩过盘么?”

　　“还有不少人跳楼呢。”

　　“今天在这里的，说不定也会跳楼，谁知道!”

　　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。房定过了，话喷过了，大家各自回去。

　　第二天，又有一批精英聚集这里。售楼部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。

　　这种故事也正在郑州的各个售楼部里表演着，如同伟大的中国梦一样，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。